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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熟讀唐詩三百首,不會作詩也會吟?!泵珴蓶|的詩詞成就,首先得益于他深厚的中國古典詩詞修養(yǎng)。毛澤東學詩、讀詩,從少年到晚年,終生不輟,累積而成中國古典詩詞淵博學識底蘊。
毛澤東是農(nóng)家子弟,并非出身書香門第,談不上“家學”基礎(chǔ)。他與中國古典詩歌的接觸,始于童蒙時期的六年私塾生活。私塾啟蒙讀的《三字經(jīng)》《百家姓》《千字文》《千家詩》等,都是韻文詩歌。繼而讀“四書”“五經(jīng)”,其中就包括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《詩經(jīng)》。少年毛澤東天資聰慧,這些詩文,他都能背誦如流,還能默寫出來,學習上不需要塾師勞神費力,所以大家給他起了個諢名,叫“省先生”。
在古典詩詞造詣方面,對毛澤東影響最深的是最后一位塾師毛麓鐘。毛麓鐘自幼在祖父的熏陶下,專心潛攻詩書,學績超群。據(jù)《毛澤東年譜》記載:“(1910年)春,到韶山東茅塘一位秀才毛麓鐘家里讀書。選讀《綱鑒類纂》《史記》《漢書》等古籍,還讀一些時論和新書。”在東茅塘私塾讀書時的毛澤東,經(jīng)過兩年多輟學勞動的磨煉,有感于鄉(xiāng)間生活的貧乏和讀書求知的不易,因而在就學機會失而復(fù)得之后,學習開始由不自覺轉(zhuǎn)向自覺,由天資聰慧轉(zhuǎn)向天分加勤奮。毛麓鐘也抱定一個心愿:精心教育培養(yǎng)毛澤東,用全部的知識與智慧去雕琢這塊“璞石”,使之成為價值連城的“美玉”。毛麓鐘讓毛澤東背誦陳子昂的《登幽州臺歌》,他覺得詩句雖短,內(nèi)容卻情深意長。毛麓鐘很喜愛唐代大詩人杜甫的《贈衛(wèi)八處士》,認為它反映了古人珍視友情的思想主題,全詩以口語寫心中事,毫無雕琢之工,讀起來瑯瑯上口,很適合青少年學習模仿。他將這首長詩親手抄錄給毛澤東,讓其吟詠、揣摩。
由于毛麓鐘的嚴格訓(xùn)練,毛澤東進步很快。他熟讀了幾百首古詩,即便是很生僻的詩句,竟也熟稔于心,倒背如流。從南宋“將軍詩人”辛棄疾的“落日樓頭,斷鴻聲里,江南游子。把吳鉤看了,欄干拍遍,無人會,登臨意”,到陳亮的“危樓還望,嘆此意,今古幾人曾會”,再到庾信的“至如白鹿貞松,青牛文梓,根柢盤魄,山崖表里。桂何事而消亡?桐何為而半死?……樹猶如此,人何以堪?”他都能即興吟唱,信口背誦,毫無差池。
毛澤東1913年考入湖南省立第四師范學校,次年隨校并入第一師范學校。他在一師求學時有多種手跡留存?!榜R日事變”后為防反動派迫害,他的族人們將他存放韶山家中的書籍信札筆記等物搬至后山燒毀,他的堂兄、塾師毛宇居冒險搶出并保存了一小部分,只有47頁,94面。筆記用的是直書九行紙本,前11頁是手抄的《離騷》和《九歌》,后36頁是聽課筆記,也包括一些讀書札記,現(xiàn)已被收錄在《毛澤東早期文稿》當中。毛澤東手抄的《離騷》和《九歌》手跡,是毛澤東早年認真研讀中國古典詩詞的直接佐證,是極其珍貴的歷史文物。
毛澤東一生究竟讀過多少古詩,這個問題很難回答。中共中央宣傳部的離休干部張貽玖,1982年曾由中宣部借調(diào)到中南海毛澤東圖書管理小組工作。她撰寫的《毛澤東讀詩:記錄和解讀毛澤東的讀詩批注》一書,為全面解讀毛澤東的詩詞藝術(shù)修養(yǎng)提供了可作參考的重要依據(jù)。書中寫道:“它竟是這么一份長長的詩詞目錄,其中包括1180首詩、378首詞、12首曲、20首賦。詩詞曲賦總計1590首,詩人429位。至于他讀過而散失的詩詞和讀過而未留下印記的詩詞,都無法包括在內(nèi)。這部分詩詞究竟有多少,一時很難完整統(tǒng)計,只能留下深深的遺憾?!?/span>
河南大學中文系的畢桂發(fā)教授也做了和張貽玖類似的努力,搜集毛澤東批閱的古典詩詞曲賦,加以注釋,匯編成《毛澤東批閱古典詩詞曲賦全編》上下兩冊。著名學者周振甫先生在該書的《引言》中寫道:“毛澤東同志對古典詩、詞、曲、賦有濃厚的興趣。從上古謠諺開始,到《詩經(jīng)》《楚辭》,漢樂府,魏晉南北朝、隋唐五代、宋、元、明、清及近代的傳誦名篇與不大著名的佳作,他都很熟稔。在欣賞之余,他還作了許多圈點,有的還寫了極其精辟的評語,這些資料彌足珍貴。畢教授竭盡心力,廣為搜求,收入本書的445位作家的詩、詞、曲、賦共1865首之多。”
兩個人的統(tǒng)計數(shù)字有些出入,但總體比較接近。這些數(shù)字只是整理了毛澤東留下的部分資料,既不完整,也不準確。毛澤東早年求學期間讀過的詩詞,他在南征北戰(zhàn)歲月中讀過的詩詞,他借閱又歸還了的詩集上的詩詞,他閱讀過但未留下圈畫記錄的詩詞,顯然都不可能出現(xiàn)在這份統(tǒng)計目錄之中。即便如此,這樣的數(shù)字,對絕大多數(shù)人而言,都已經(jīng)是高山仰止、望塵莫及了。
毛澤東一生徜徉在中國古典詩詞的藝術(shù)長河中,廣泛涉獵從最早的詩歌總集《詩經(jīng)》到歷朝歷代的詩詞作品,包括各種總集、合集、選集、專集。他常讀的詩集一般都有不同版本的好幾部。僅他批畫過的《唐詩別裁集》就有6部,《唐詩三百首》5部,《古詩源》5部,《詞綜》4部。他圈畫過的唐詩約600首,其中三李(編者注:即李白、李賀、李商隱)的詩約占三分之一。不僅如此,漢魏晉南北朝時期詩人的作品,他也圈畫過不少,有150多首;明詩圈畫過將近200首。毛澤東讀著名詩人的作品,除三李外,圈畫過10首以上的有陶潛、杜甫、辛棄疾等24位詩人。從詩的內(nèi)容看,敘事、記懷、抒情、寫景、詠史、懷古的詩他都讀。從詩體看,古樂府、律詩、絕句、詞、曲、賦等都有。
《七律 · 登廬山》
毛澤東不僅反復(fù)閱讀歷代名家名篇,對一些名氣不大的詩人之作也能給予關(guān)注。明代詩人李攀龍知名度不高,詩人臧克家曾說:“關(guān)于李攀龍,我略知一點情況,但對他的作品沒讀過?!标翱思覜]有讀過李攀龍的詩,而毛澤東卻在兩部《明詩別裁集》中圈畫過李攀龍的詩22首。1964年1月27日,毛澤東應(yīng)英譯者的要求,就自己詩詞的一些詩句作了口頭解釋。他在解釋《七律 · 登廬山》“云橫九派浮黃鶴”時說:“‘黃鶴’不是指黃鶴樓?!排伞高@一帶的河流,是長江的支流。明朝李攀龍有一首送朋友的詩《懷明卿》:‘豫章西望彩云間,九派長江九疊山。高臥不須窺石鏡,秋風憔悴侍臣顏?!钆数埵恰笃咦印?。明朝也有好詩,但《明詩綜》不好,《明詩別裁》好?!?/span>
毛澤東廣泛閱讀古典詩詞,很多作品爛熟于心,在日常對話、書信往來、文章報告中為說明觀點、論證事理、表達感情,能夠旁征博引,信手拈來。直至80歲高齡時,他仍能夠整段地背誦《西廂記》中的某些曲詞。1965年5月,毛澤東在上海約見復(fù)旦大學歷史系教授周谷城,馬上進入了天馬行空的暢談之中,話題自然而然又進入了舊體詩。毛澤東首先說到晚唐大詩人李商隱,周谷城隨口用湖南腔調(diào)哼起李商隱的《馬嵬》:“海外徒聞更九州,他生未卜此生休??章劵⒙脗飨?,無復(fù)雞人報曉籌。此日六軍同駐馬,當時七夕笑牽?!彼盐辶鶅删浜吡藥妆?,最后兩句怎么也哼不出來了。毛澤東在一旁聽著,知道老友已經(jīng)忘記了,便笑著用同樣的湖南腔調(diào)替周谷城吟誦道:“如何四紀為天子,不及盧家有莫愁?!币髁T,二人同樂。后來周谷城回憶說:“心情舒暢,超出尋常?!?/span>
毛澤東不僅閱讀了大量詩詞作品,還認真研讀了各種詩話、詞話、音韻、詞律,有的讀后還寫了批注。毛澤東故居藏書中有多種詩話,留有圈畫筆跡較多的有《歷代詩話》《全唐詩話》《西江詩話》《升庵詩話》《香祖筆記》《分甘余話》《隨園詩話》等。毛澤東很注意詩話中有關(guān)詩人的生平經(jīng)歷、創(chuàng)作經(jīng)驗、為人處世等方面的介紹和逸聞。
有一次,在講到夫妻兩地分居問題時,劉少奇引用了賀知章的《回鄉(xiāng)偶書》,證明自古以來干部進城是不帶家眷的,目前把家屬接進城里不是很容易就能辦到。此事涉及“古代官吏在外任職帶不帶家眷”的問題,引起了毛澤東的關(guān)注。毛澤東以一個史學家治史的嚴謹態(tài)度查閱了大量有關(guān)賀知章和古代官吏任職的一些資料,重點翻閱《全唐詩話》和《舊唐書 · 賀知章傳》,均未發(fā)現(xiàn)不讓帶家眷的類似記載。為此,1958年2月10日,毛澤東專門就此事致信劉少奇,表達了不能以“兒童相見不相識”就斷定古代官吏禁帶眷屬的觀點。僅僅從毛澤東對待這一件小事的角度來看,其讀詩之認真、治學之嚴謹、論證之縝密,都是值得后人認真學習的。
耄耋之年的毛澤東患了老年性白內(nèi)障,視力明顯下降,不能看書了。1975年5月26日,北京大學中文系的女教師蘆荻來到中南海,為毛澤東陪讀詩文。毛澤東招呼蘆荻坐下,然后就跟她談起了劉禹錫,以欣賞的口吻背誦著“沉舟側(cè)畔千帆過,病樹前頭萬木春”的名句,又背誦了劉禹錫的《陋室銘》《烏衣巷》《竹枝詞》《楊柳枝詞》等許多詩文。他興致很高,海闊天空,洋洋灑灑,從唐代的劉禹錫,又談到魏晉的阮籍、北周的庾信。他見蘆荻坐在一旁只是聽著,便笑著說:“該輪到你講了,就講庾信的《枯樹賦》吧?!庇谑?,蘆荻一邊背《枯樹賦》,一邊講解,毛澤東聽得津津有味。聽完《枯樹賦》,毛澤東又與蘆荻談起了《觸龍說趙太后》和江淹的《別賦》。毛澤東談興正濃,到凌晨一點,大夫勸毛澤東早點休息,他也不肯收場,直談到凌晨三點。蘆荻多年從事中國古典文學的教學與科研,她與毛澤東讀詩詞文獻,還比較得心應(yīng)手。毛澤東有時點到哪一篇文學作品,她基本上都能背出,并作出解釋。但是,也難免有背錯字的時候。有一次,蘆荻在背誦李商隱的詩時,背錯了一個字,毛澤東立即讓她停下來糾正。他說:“讀書的時候,一定要念得準確,記得精確,絲毫不能含糊。”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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